打不尽、杀不绝、抓不完怪圈

    那么，这些电信诈骗分子来自哪里？

 与人相识时，王勇（化名）从不会愿意介绍自己的家乡，他害怕别人听到家乡后投来的异样、怀疑的眼光。

 王勇来自广东省茂名市电白区，当地麻岗镇和树仔镇，是电信诈骗犯罪“猜猜我是谁”和“我是你领导”主要输出地，而电白，更被媒体称作“中国诈骗第一县”。

 没人知道，电信诈骗种子是什么时候在这儿落地。但当地老人都记得，2004年就有不少人利用打电话方式“一夜暴富”，在“成功人士”的示范效应下，当地人纷纷以“夫妻档”、“兄弟连”等这种家族式的人员集体加入诈骗行列。

“猜猜我是谁”、“我是你领导”都很简单，背一下台词就可以开工。几十元钱一部的二手诺基亚，加上大把两毛钱一条、铺天盖地的公民信息，骗子的摊子就搭起来了，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拼命打电话。这种一本万利的买卖，就算是大海捞鱼也总有收获的时候。

电白这个地方名声也因此逐渐臭了，被冠以“电信诈骗县”帽子。2014年5月以来，为了“摘帽”，电白进行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全民反电信诈骗战”。2015年10月，茂名市电白区人民检察院提起公诉的“茂名305特大电信诈骗案”一审宣判，30名被告人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19年至1年5个月不等，并处罚金25万元至3000元不等。

这并不意味着电白就摘掉了诈骗村的帽子。2009年，电白曾被公安部和广东省公安厅确认为“全国打击电话诈骗重点地区”。当地展开专项行动打击，甚至不惜撤掉通讯基站，都无法阻挡“死灰复燃”。此后，在2012-2014年电白电信诈骗最为猖狂的时候，最夸张的说法是，电白一个县的电话网络繁忙程度超过了华尔街。

除了广东电白，还有海南儋州、广西宾阳、江西余干、湖南双峰、福建新罗、河北丰宁等等地方，均先后戴上了“电信诈骗村”的帽子。走进这些电信村，给人最直观的印象就是三多。一是反诈骗标语多，多到铺天盖地；二是通缉令多，大街小巷都贴满了电信诈骗犯罪在逃人员的悬赏通告；三是柜员机多，方便诈骗者提款——虽然各个地方诈骗手法各不相同，比如“冒充黑社会老大”的几乎全来自河北丰宁，但他们目的一致而且受害者遍布全国。

“手机通信、网络银行、任意显号软件等，都成了犯罪分子利用的工具。”湖北省公安厅刑侦总队重案支队调研员曾国民说，电信诈骗犯罪组织严密，分工明确：有话务组、办卡组、转账组、取款组等多个相互独立的部门，有的甚至聘请编剧撰写“剧本”，他们不再像从前那样“消极等待”，而是通过非法渠道购买个人信息，设置专门情节“精准定位”，从汽车退税到洗钱涉案，哪个借口最接近受害者的生活，最让受害者害怕或贪婪，他们就紧跟哪种潮流。

甘肃乡村教师范银贵就是这样一步步被引入了陷阱。但想要抓住害死范银贵的凶手并不容易，因为这些诈骗分子随着内地警方打击力度的加大，也升级到了海外，呈现跨国化趋势。

就在今年，公安部就破获了多起跨国电信诈骗案。1月份，成功告破“12.22”特大跨国电信诈骗案，从老挝抓获470名犯罪嫌疑人；4月底，组团冒充公检法的117名电信诈骗团伙从马来西亚押解回国。其中犯罪嫌疑人大陆65名，台湾52名。

但这些努力，与日益猖獗的电信诈骗案相比，仍是显得如此弱小——来自公安部的数据显示，电信诈骗案件的破案率目前不足5%。4月13日，国务院台办发言人安峰山在例行新闻发布会上表示，每年有上百亿元人民币的电信诈骗犯罪赃款被骗子从大陆卷到台湾，被追回的仅20万元。

 “电信诈骗已经陷入打不尽、杀不绝、抓不完的怪圈。”一位办案民警说， 犯罪分子会将赃款倒手多家银行，这也增加了追查难度。有一个银行职员被诈骗后，通过自己关系追踪这笔钱的去向，发现犯罪分子转手了至少6家银行，直到这名受害人再也无能为力。

此外被公安机关逮捕的大多是底层犯罪分子，真正头目很难追踪。头目甚至对手下做过反侦查培训，“你有多少证据，就定我多少罪，我们一句话不说。”有时没有供词，公安机关很难从现场的电脑和账单上，获得足够证据。因为大部分情况下，IP地址的登记人并非真正实施诈骗的人。

谁之责？电信实名制6年形同虚设

     一个事实是，电信诈骗俨然成为一大社会公害——公开资料显示，仅2015年，因为电信和网络诈骗造成的经济损失竟高达222亿元，且诈骗案件年均增长70%。

　    谁应该为其担责？是没有任何隐私的个人信息泄露？问题在于，你几乎不会知道个人真实信息是如何泄露出去的。

      一些观察人士认为，“电信诈骗村”当地政府逃不开干系。这些电信诈骗村往往处于偏远闭塞、经济落后地区。比如广西宾阳的廖寨村，其县志记载除了种田，在1980年代还生产犁、耙、锹、锄、柴刀等铁器农具，但现在的廖寨村，村里已经看不到铁具生产痕迹，豪车、楼房、夜场消费却成为了这类地区主要消费方式。

 资深媒体人刘雪松说，“取证难”、“村民不得已而为之”往往成为了农村基层组织和当地行政管理疏于管理的“借口”，使诈骗村存活达数年甚至十多年。

     更重要的，是来自运营商和银行。电信诈骗有两个重要环节,“诈骗电话”和“银行转账”——手机实名制和银行卡实名制,是打击电信诈骗的关键。 

     “每一个电信诈骗后面，都跟无实名登记的手机卡有着密切的联系。”在全国人大代表、格力电器副总裁陈伟才看来，诈骗团伙用无实名登记的手机卡联系受害人，使他们可以逍遥法外，实名制有利于追根溯源，也有利于诈骗类案件的侦破。“问题是，为何电信实名制出台了6年还无法落实？”

     2010年到2016年，陈伟才每年的提案都和电信诈骗有关。2010年3月，陈伟才在全国两会上提出 “实行手机实名制,预防和打击手机短信诈骗”的建议。同年9月1日起,工信部在全国多个省市逐步推行手机实名制。2012年12月，全国人大常委会颁布了《关于加强网络信息保护的决定》，将公民个人电子信息保护和电话用户实名制纳入法律层面。

2013年7月，工业和信息化部制定出台了《电信和互联网用户个人信息保护规定》和《电话用户真实身份信息登记规定》；2015年初，工信部、公安部、国家工商总局联合印发了《电话“黑卡”治理专项行动工作方案》，在全国范围内联合展开为期一年的“黑卡”治理专项行动。

但实名制过去6年，效果仍然很不理想，更没有起到有效限制诈骗电话、诈骗短信的作用。

广东是国内电信诈骗的重灾区之一，去年10月，广东省人大专门组织约见了广东三大运营商、通信局、银行等相关部门。三大运营商纷纷表示，他们积极开展手机实名制的落实，落实程度达到97%，现在所有的新卡必须是实名的。

当时，陈伟才也参加了这次约见会。然而，在今年3月陈伟才赴京参加两会时，他在广州火车站亲身体验仍然发现，没有登记任何身份信息就购买了一张手机卡。“这说明，尽管运营商都表示要落实手机实名制，但仍从运营商内部流出大量没有登记的手机卡，然后在社会网点和代售点销售出去。”

根据记者了解，目前很多通讯店在出售电话卡时为了招揽生意，并不要求落实实名制，而是由店主用别人的身份证事先登记好，网上还有人批量出售已登记好的手机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