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5日，80后创业明星、标杆人物茅侃侃自杀身亡，享年35岁。

他的自杀，打破了平静的朋友圈和创投圈。许多茅侃侃生前好友，对他的离开表示痛惜：“本来约好要见一面的，真不感相信，真的很痛心”，“致敬创业者，年轻永远定格。一个以这种哀伤的方式离开世界，我最早听闻的80后创业者。”

随后，记者从多方可靠消息得到确认，茅侃侃是在家中开煤气自杀，家人发现时已去世，未留下遗书。

在公众视线中，茅侃侃此前已消失很久，有关他的新闻报道还是在2015年，90后、00后新生代网民对茅侃侃更是极为陌生。而在十年前，Majoy的茅侃侃、泡泡网的李想、康盛创想的戴志康、Mysee的高燃，这四名20岁出头便有了自己公司的创业者，备受媒体和网民追捧，成了那个年代所有80后年轻人的创业偶像。

截至目前，茅侃侃自杀原因尚未得到证实。不过，许多创投圈人士却相信，他的自杀，和他人生最后一个电竞创业项目最终破产融资不利有着最直接的关系。

反叛少年得志

2014年7月，在《博客天下》一篇特写中，文章这样描述：几年前还会拍桌子骂客户傻逼的茅侃侃，如今对别人抛来的各种无厘头骂声都可以泰然处之。如果说，刚出道时，他还是一位典型霍尔顿式的青春叛逆者，那将近十年的积淀则让这个毛头小伙已经找到了与这个世界达成和解的方式。

那时，几经沉浮的茅侃侃，刚刚加入GTV，踏入电竞圈。1年后，茅侃侃瞄准了电竞这个巨大的风口，与万家文化成立合资公司万家电竞，并出任CEO。

只是，谁也想不到，两年之后，“已与世界达成和解”的茅侃侃，最终会以自杀方式离开了人世——至少，在熟悉他的人看来，“反叛”这个词汇贯穿了茅侃侃35年人生的大多数时光。

关于茅侃侃，这是一个初中文凭、少年得志的故事：6岁时从父亲那里得到了一台Apple进口货，对程序、软件等计算机系统的痴迷让他迅速成为一名电脑高手，12岁玩转各种软件安装和拆卸、15岁成为瀛海威时空最年轻的BBS版主——那是中国最早的网络聊天室。

2000年，17岁的茅侃侃因高一地理会考不及格而两度退学。两个月后，他拿下了微软MCP（微软认证专家）、MCSE（微软认证系统工程师）、MCDBA（微软认证数据库管理员）三项认证，当年在全亚洲18岁拿下三项认证的只有两人。半年后，他完成了“华尔街英语”的学习。

此后几年，这个少年愈发表现出对世界的反叛一面：几年间换了一打工作，成立了一家公司和创建了一个Linux技术网站。这些，却最终因为性格的冲动加上年龄的叛逆，甚至对自己的客户桌子大骂无果而终。

2004年，他决定做一个叫“MaJoy”的项目。当时，他年仅23岁，这个网游线下实景运行推向市场的想法，得到了某国企副总裁的认同，很快，这位17岁时两度辍学的少年此后又多了一个身份——80后国有控股企业CEO。

这个身份很快就引来媒体的关注。2006年5月，茅侃侃作为嘉宾做客中央电视台《对话》栏目，和他一起对话的还有时任泡泡网CEO李想、康盛创想CEO戴志康、MyseeCEO高燃。他们4人均出生在80年代，20岁出头便有了自己的公司且事业蒸蒸日上。

彼时，韩寒叛逆成名的事迹还在流传——茅侃侃也是继韩寒之后，第二个高中没毕业却成功获得主流认可的年轻人。而茅侃侃、李想、戴志康等4人的崛起迅速在商业领域掀起轩然大波，茅侃侃4人开始四处同台做秀，捆绑促销，“京城IT四少”、“80后创业新贵”等名词在此后数年被媒体反复提及。

在名利场中迷失

作为“80后”首批亮相的创业家，他们开始尝到“明星”的待遇，被各种采访聚焦，以“创意企业家”、“青年创业先锋”等身份进入中国传媒大学、武汉大学等多所著名高校进行演讲，树立了80后财富新贵等形象。

变化的还有醉生梦死的生活和心态。后来，在一篇文章中，茅侃侃回忆：走在大街上时不时被人认出来，银行户头变成了VIP待遇，满身刺青纹身，夜夜流连于夜总会和KTV声色场所之中。

“那时候没什么事干，每天都在喝酒，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20岁出头就被冠以“亿万富青”名号，让他体会到名誉和现实之间的迷失。“虚荣总会让人找不到方向，到最后你会发现正负都抵消了。”后来，茅侃侃回忆，幸好那个时候没有微博，否则也许更找不到自我。

在名利场迷失的恶果，很快集体爆发。2006年底，Majoy产品试营上线，茅侃侃以国外真人实景游戏的标准，为自己产品定价为两个小时388元外加10%的服务费，这一举动引来了公司营销部和市场部的质疑，在产品定价问题上与员工发生争执，大量员工选择辞职。最后，茅侃侃也被迫离开了Majoy。

实际上，在当时，上述几位80后明星创业者都经历了天堂到地狱的戏剧性转折。

李想从泡泡网转型汽车之家的想法也遭到了公司上下的反对，几百名员工集体辞职以示抗议。而一味利用媒体高调包装自己的高燃渐渐成为众矢之的，引起投资人的强烈不满，高燃辞去Mysee总裁职位，从此销声匿迹。

当然，在名利场中迷失，在更多的80后、90后甚至00后创业者中都有体现，比如90后创业者王凯歆——“这是每个人难以逃脱的致命诱惑。”一位互联网观察家人士说。

离开一手创立的Majoy后，茅侃侃的新浪微博在删去了记录过去的105篇博客后，改名为“茅侃侃归来”。他还写了两本书，《在那西天取经的路上》与《像恋爱一样去工作》，现身说法以向读者讲述自己从高中肄业到身家过亿的蜕变。

此后，他又继续做交通APP“哪儿堵”，还是把白天用在产品的开发上，晚上则是一直和十几年前一样—泡咖啡馆、卡拉OK或者夜店。“穿西服的未必是好人，有纹身的未必是混蛋。如果你说我是错的，那就证明你是对的。”这是茅侃侃的座右铭。他说自己的上升星座和月亮星座是天蝎，特别矛盾，“但是适合做生意”。

适合并不意味着会做。“哪儿堵”项目最后又失败了——尽管这个提供实时路况信息的App，原本可以得到极大的发展。

2013年，茅侃侃加入了GTV（鸣鹤鸣和文化传媒有限公司），这是一个游戏电视频道，他就此进入电竞圈。

凭借着“认识的人多，杂，略带匪气，也能正经说话”，茅侃侃推动GTV完成了A轮融资，2014年GTV的净利润翻了四倍，达到1400万元，是全行业利润最高的一家，但大好局面并没有持续太久。GTV开始跟不少上市公司接触，但这并没有让GTV搭上资本这条大船，反而成了茅侃侃又一段噩梦的开始。茅侃侃跟合伙人之间也到了随时准备对簿公堂剑拔弩张的境地，“好好的公司变成了烂壳”，

汝之蜜糖，彼之砒霜

最右粉红色头发为茅侃侃

2015年9月30日，茅侃侃与上市公司万家文化成立合资公司万家电竞，并出任CEO——当时，万家文化出资460万元，认购46%股份；茅侃侃出资340万元，认购34%股权，而其余三位股东分别出资50万元。

尽管，他不懂也不太会玩游戏。“其实我会玩的游戏就两个，一个CS一个CF。”彼时，茅侃侃称自己并不是游戏达人，“就这两个游戏，我能看的懂，玩得明白，其他游戏都不行”。

那个曾经张狂的茅侃侃还是显得冲劲十足——“天下太平也就失去了机会。”他说，在混乱市场上，他需要做的就是整合身边的资源，推出自己差异化的电竞服务。

但最终，资本会让他明白，这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去年11月，茅侃侃被“逼到绝路”的消息相继传出。报道称，他当时已面临公司濒临破产，60名员工仲裁、抵押车房的窘境。

过去几年，尽管电竞是一个处于风口的产业，但万家电竞的业绩并不理想，成立后一直处于亏损状态——两年内唯一进账，是2016年优酷以1000万元买断一款尚处于早期的游戏产品的大陆版权。

而根据上市公司财报，2016年万家电竞实现归属于少数股东的损益为-1073.72万元，期末少数股东权益余额为1199.89万元。2017半年报显示，当期归属于少数股东的损益为亏损约215万元；负债合计约为4812.7万元。

产品方面，也没有任何亮点。截至2016年底，万家电竞自研的移动游戏项目共5款，分别为：余烬战争2 （RTS类型游戏）；Project TRC （即时战略竞技游戏）；Project猫鼠（休闲竞技移动游戏）；一款横版多人在线战术竞技游戏；以及同道大叔IP授权恋爱养成游戏。这些游戏，在竞争激烈的电竞市场，没有引起太多玩家关注。

对一个公司而言，更重要的是钱。据茅侃侃本人透露，除了注册资本金，公司剩余的全部资金是上市公司“以借款的形式提供的”。为减轻上市公司负担，茅侃侃计划自己筹措一笔3000－5000万元的融资。

2016年底，万家电竞迎来了一次良好的融资机会。赵薇旗下的龙薇传媒打算出资30.6亿控股万家文化，新公司将专注于文化娱乐产业。当时有分析称，如果此次收购成立，子公司万家电竞将会受到更多的资源支持。

但这次“高杠杆”收购，因为赵薇被证监会处罚的原因，最终搁浅。2017年8月2日，上市公司找到了新买家——万家集团100%的股权转让给祥源控股。令茅侃侃想不到的是，此次上市公司控制人变更，却将万家电竞送上了绝路。

在祥源控股进入万家文化、成为实际控制人之后，上市公司与万家电竞的关系就发生了变化。祥源文化封国昌曾在与茅侃侃的往来邮件中说：万家电竞不符合祥源文化的发展战略，目前的亏损状态也不利于上市公司的利润实现，希望快速推进（与上市公司的）剥离。

最终，茅侃侃也选择在朋友圈公开这一矛盾：我做了所有我能做的，还要我配合，配合你们不亏损吗？

有报道称，祥源文化从始至终都是希望尽快卖掉部分万家电竞的股权，但并不会出钱参与新一轮融资，也不愿意等万家电竞盈利后进行回购。茅侃侃曾自筹一笔资金，但祥源文化方面以不能超过上市公司向其借款的利息借债否则会影响审计为由，要求原路退回。

这导致了万家电竞彻底停摆。2017年9月起，万家电竞开始拖欠员工工资，次月公司关闭。茅侃侃曾向外透露，万家电竞实际债务达6000多万元，万家电竞账上只有1000多元——茅侃侃此后的经历可以想象。有接触过茅侃侃的人表示，茅被逼至绝路，散尽身家给员工发工资。

2017年10月31日，包括60位万家电竞的员工，到北京市朝阳区劳动人事争议仲裁委员会申请劳动仲裁。这一切，对茅侃侃80后的创业标杆来说，如今散尽身家对此亦无能为力。

巨大焦虑失落

不过，经营困难究竟是不是导致茅侃侃自杀的原因，目前还没有答案。

茅侃侃的好友说，在种种创业焦虑中，他试图把宗教当做自己归宿，也曾拜泰国高僧古巴文利为师，皈依佛门。一度，茅侃侃认为这帮助他获得了内心的平静，睡眠状况也渐渐好转。但面对着万家电竞濒临清算的压力，他还是没有劝住自己。

另一位熟悉茅侃侃的人士说，相比更多的创业者来说，茅侃侃这十年逐渐是销声匿迹，但茅侃侃的内心其实不甘心的，因此在电竞浪潮中，一直想借电竞这个能赚大钱的朝阳产业来翻身。　

这是难以改变的现状，相比较茅侃侃，李想、高燃、戴志康、陈欧、张一鸣更多的80后创业者，他们的江湖地位早已将茅侃侃甩在身后不见影子。

尤其是好朋友李想，汽车之家已经是一家市值近100亿美元的公司，2015年李想从汽车之家离职后，和李斌一起创办蔚来汽车，新项目车和家也非常顺利。2017年9月，李想曾在朋友圈透露，其创办的新项目车和家正进行B轮的融资，融资金额30-40亿元。车和家B轮之前总融资27.55亿。另外还有消息称，车和家的第一款产品已经面世，其车辆已经进入到要量产的阶段。

戴志康相对低调，其创办的康盛创想已经卖给了腾讯，2013年11月，博雅互动在港交所上市，作为天使投资人戴志康，也持有市值达2.5亿港元的腾讯股票。其身家，也是亿万富豪。

高燃近年来也进入到投资行业，成立了风云资本，投资包括O2O、消费升级类电商、车联网、房联网、互联网金融等，投了瓜子二手车这些新锐项目。

相比这些老朋友，陈欧、张一鸣等80后后起创业者，恐怕给茅侃侃带来的失落感和崩溃感更大。

张一鸣和茅侃侃都是出身于1983年。在2012年创办今日头条之前，那是属于茅侃侃的风云时代，张一鸣还只能辗转于酷讯等公司打工，创办的九九房网站也名不见经传。但是几年过去，现在今日头条是一家估值超过200亿美元的巨无霸公司。

陈欧同样出生1983年，尽管聚美优品在过去两年，经历了从56.5亿美元最高市值跌到私有化之前个位数的谷底，但聚美优品今日仍是茅侃侃在巅峰时候都不曾达到的高度。

很难说这些成功者，或者这些年的创业经历，给茅侃侃带来了怎样的压力和焦虑。茅侃侃说从2005年开始,自己就已经开始有严重的抑郁失眠症,“脑子里各种过电影,越过电影越睡不着,老预想接下来各种倒霉的事可能会怎么...”

1月23日，茅侃侃在朋友圈留下了最后一句话：“嗯，我爱你不后悔，也尊重故事的结尾。”

“还是太年轻了，遗憾。”一位2007年曾和茅侃侃有过合作，开发一款软件的人士对此震惊，在他的印象当中，有着“奇才”“怪才”称谓的茅侃侃是个比较随意的人，这不仅表现在穿着上，性格上、工作上亦是如此，“有时候，他要找灵感，就会一连十几天，二十天不出现，也联系不上，最终软件也未开发出来。”

“走好，兄弟。”1月25日，车和家CEO、汽车之家创始人李想，发微博悼念这位最好的哥们说：他是身边好友心中最仗义的那个，没有之一。生活中，他永远是第一个出来帮朋友扛事的人，没有目的，不求回报；创业中，他背负了所有属于他以及完全不属于他的全部责任。身边小有成就的人很多，但在我们心中份量最重的那个哥们，茅侃侃是唯一。

相关连接：创业，是否值得生命的代价？

一位科技创业者表示，在社交媒体盛行的年代，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都会很快成为热门话题。在这样的环境下，创业者更容易成为明星，经营难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大——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难以承受失败。

“现在的企业创始人可能会陷入混乱。”上述科技创业者表示，有很多有着多年友谊的创业伙伴会在融资过程中分道扬镳，也有更多的创业者因为资本原因经常心情紧张，甚至会因此频繁接受治疗。

“除非你先说，否则没人愿意谈这些事情。他们会说，‘我也有同样的问题。’我的确认为现在更艰难了，因为信息传播速度大幅加快了。”“以前，失败者可以非常泰然自若。”另一位创业者说，“以前你失败时，跟家人和投资者在一起会感觉很沮丧，但这并不是公开的。而在社交媒体时代，失败却成了一件非常公开的事情。”

4年前，48岁的硅谷创业者乔迪·舍尔曼(Jody Sherman)，在拉斯维加斯附近饮弹自尽，消息传出后无数人扼腕叹息。舍尔曼生前创办过多家公司，虽然每次都付出了巨大的心血，但它们最终都难逃出售或关闭的命运。

最后一家创业公司Ecomom总计融资1200万美元，依然资不抵债破产。舍尔曼当过兵，屡败屡战永不放弃，但最后还是选择了轻生。他的手腕刺青是：我很了不起。

舍尔曼的自杀背后，和茅侃侃有着许多相似之处：年少成名、性格叛逆、创业多年，最后却又陷入财务和职业上的巨大压力，同时，两者都还患有抑郁症。

“创业很要命。”另一位80后创业明星坦承，有无数人将自己当做朋友、顾问、榜样，所以他公开失败会令那些一直尊敬他的人失望。更重要的是，一旦被资本抛弃陷入困境，便再也没有安全之地。“但不管怎么说，创业失败，都不值得为之付出生命。”

电竞这个火热行业，曾经寄托了茅侃侃再度闪耀的全部希望。根据艾瑞公开数据显示，2016年底中国电竞用户总数将超过1.7亿，市场规模也将突破300亿元，整个市场呈现出用户参与度高、消费欲望强烈且年轻化的特点。越来越多诸如王思聪这样的资本开始活跃在新生的电竞蓝海。

不过，这并非属于每个人的蓝海。除了茅侃侃，电竞圈对一些人来说也是教训惨痛。

2017年12月底，网友爆料，曾拥有Ti4冠军Newbee战队的电竞企业蓝游文化，深陷欠薪丑闻，其创始人“牛蛙君”王玥被卷上风口浪尖，而曾经官宣投资了这家公司3000万的王思聪则直言被坑惨。

有行业人士认为，电竞行业经过十几年的发展，目前已形成了较为成熟的市场体系，同时也具备一定的市场壁垒，不少公司在进军电竞的道路上遭遇了困难和失败，究其原因，主要是资本寒冬、核心资源的缺乏、推广手段的单一和专业人才的缺失。